罗克从精装本的《波德莱尔选集》中抽出夹着的食指,追忆着这食指所接触过的一切。陶瓷烟缸洁白边沿上的半截仍然丝丝缕缕地冒着蛇形的烟柱。它没有燃烧彻底,所以味依然呛人。他赤裸着双脚沿着地板的纹路走了两步,推开半关着的窗户,一些往事和法国梧桐繁密的叶影涌入了他的眼帘。街道上十分宁静。一艘远洋轮的鸣笛声犹如一声抽泣从极为遥远的地方送入室内。他清了清哽咽的嗓子,觉得窗前这个刚从梦中醒来的男人是一只鸡和一名西方宫廷弄臣的混合体。尹芒,他的指引者,从一开始就让他知道自己有着一个可以引为骄傲的坚毅的下巴。在晚风中,一种消沉的情绪在他推窗的一瞬间就左右了他,使他从一下午的阅读中苏醒了过来。波德莱尔的主题是波希米亚式的作风,还有,他已经忘却了。一种越过晦涩的叙述获得的概述被一个电话就打断了。罗克想象是尹芒而不是她的丈夫在悉尼的景色中挂断了电话,就如有一次她那光洁无比的手臂越过他的身体挂断了给她母亲的电话。
罗克回想起在很近一年中,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场合接到的靠前长途。法隆、澳门、悉尼、纽约,这些地名后面联结着另外一些汉字,那是一些人的名字。那些愉快的谈话会在某个瞬间因为相互间的距离变得生疏起来。“我讨厌这个房间。”他知道他想说的是讨厌另外一些更大的空间概念,但是罗克想刺激一下让一张床单装饰起来的项安。“我可以不抽烟,不过你也用不着冲我发那么大的脾气。”她还想顺着这句话继续说下去,但是紧接着的吸烟动作使一切都中断了。
他们在这个被书籍和各种品质品塞得满满当当的房间里待了整整一天。一定是这些黑乎乎的闪闪发光的电器激怒了她,要不就是罩着绛紫色法兰绒套的谋得利牌钢琴,它的泛黄的琴键暗示着似有若无的岁月和似有若无的尊严,或者是敞开着的便携式英文打字机,很有可能惹恼她的是家具上的灰尘。“你的洁癖和你的自卑感。”昨天吃晚饭时罗克已经朝她吼过了。南斯拉夫烟缸、一叠没有人物的相片、一只透明的造型夸张的玻璃猪、一束芦苇、四五十本摞在一块的平装小说。杂乱无章的房间仿佛是对她的智力的一次嘲弄。她的经验告诉她,整饬是小康生活和秩序崇拜的外部标志,在大力度优惠限度里它是纸币的转喻。在夏季的阳光中疯狂生长的橡皮树被种植在直径两尺的黑色釉面花盆里,它宽大厚实的暗绿色叶瓣性感得犹如土耳其人的舌头.它的很好已经触到了刷得雪白的天花板。项安沉浸在对虚无的瞪视中。她的暗红色的皮肤上还滞留着汗水的滋味。她能闻到他的气息,这使她对一切全都记忆如初。他右手中指的造型,他左耳的轮廓以及耳垂所透过的粉红色的光晕,他的头发的层次,他的锁骨的坚硬的质感,他的绷紧的背部,他胸前渗出的汗珠,他在睁开眼睛的一刹那所进发出的令人心醉的目光。项安总是以一阵呻吟揭示这一切。此刻,她叹息着仿佛她的肺部对烟草充满了赞美之意。
罗克的衬衣和他的裸体一同伏在仿红木书桌上。他侧着脑袋开始写信。罗克知道,他如果花时间找出他的袜子,那么这封致悉尼的唁函也许永远不会诞生了。尹芒家的窗帘是蔚蓝色的,带着乳白色的斑点,它们是变形的星座和不规则的随机图案,流逝的岁月使它们变得脆弱了,它们像纸一样被风和时光撕裂开来,很终成了卫生间里的拖把。远方天际的很后一丝余光勾画出地板的暗褐色光泽,室内接近暗了下来。她的略带嘶哑的温柔嗓音在刚刚降临的夜色中重新浮现出来。烤烟型和法国梧桐叶簇散发的气味混成一股干涩的苦香,逗留在他的舌尖上,形成一个微小的感觉的旋涡。在这张洁净的信纸上,写些什么呢?逐渐地,罗克幻想中的景物取代了他尚未出现的叙述:一把向阳的椅子,洁净的公路,旋转楼梯,废墟的回廊,神殿的前厅,广场上静立的人物,庭院中的松树,夕阳下的丛林,公寓的窗,温柔的拱门,女人及其阴影,上衣的领子、纽扣,皮鞋的后跟……总之,是尼欧利和陶雷的主题。这一类画中的景色与欧洲的文明有关,这是一种距他十分遥远的概念化的雕像。犹如伫立在远方的尹芒身后的更为遥远的风景,罗克无法将一组符号纳入一封致已经辞别人世的情人的短笺。窗帘在黑暗中拂动起来,似乎是外面汽车轮胎压迫路面带来的震动所致。“一定有许多女人喜欢你沉思时的模样,包括我。”项安掀开床单,显露出她完整的躯体,她套上衬衣,然后打开收音机。她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东摸摸西碰碰,发出塞塞率率的声响,这使罗克感到无比的安宁。P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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